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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贲》

《虎贲》

短篇 《虎贲》

一、猛虎归乡

印尼北苏拉威西省,比通市附近的一处码头,水位不深,渔船横陈,过了捕鱼旺季,偶有几条小型货船飘过,船头上站着的猛汉身侧若隐若现就是刀枪,都是些走私枪火毒品的狠角。

这日风和日丽,码头清闲,几名光着膀子的苦力正在木棚子下头打牌,忽然外头马达轰鸣,一辆破烂桑塔纳在沙地拉闸甩尾急停,一名青年汉子捏着透明朔料袋兜着的文件就是拍着车顶探出头来。

“猛哥,找你的。”

外头的几个正在玩水的孩子顿时是朝着木棚欢快的叫嚷起来。

“聒噪。”

听到有人叫唤,这一伙光膀子的苦力中,那带着银框眼镜的斯文中分头发男人这才是悻悻然的从长木凳上摆腿抖索着站了起来,咬牙卡嗤两声把手中的那花色模糊的纸牌给甩到桌上。

“猛哥,记账哦。”

“今晚酒水我请。”中年眼镜男摆了摆手,朝着木棚外头走去,烈日当空,来这破地十五年头,夏日暑热如狼似虎,张孟仍旧是有些招架不住,桑塔纳那副驾座探头青年,正是这老大一片地方难得的老乡熟人,看来前不久吩咐的事情有了结果。

“猛哥这一身肌肉,哪里像是码头苦力,简直就是健美教练。”年轻人把一袋子文件甩到猛哥怀里,上下打量这筋肉上的伤疤啧啧称奇“比通第一拳脚,码头猛汉,钢筋铁骨,这一带都是你罩着的盘儿。”

张孟打开袋子,掀开纸片顺着角落看了一眼,就干脆的塞入裤袋,仰头露出十分不自然的难看笑容。

“谢了。”

“明晚的船,都西郊乱场三仓碰头,切记,切记。”小苟伸手握拳擂了猛哥胸口一下“哥你走了,阿米佐约那边要是过来捣乱,可没人压得住了。”

“福祸躲不过,有空练练身手,张家的拳法,好好用。”

小苟勉强一笑,缩回到车里,然后拍了拍车门铁皮。

“散了。”

“嗯。”

几年兄弟,张孟也不啰嗦,目送破烂桑塔纳绝尘离去,挠了挠头,这才是斯斯然的走回木棚当中。

“蛇头的文件?”身旁的苦力问道。

“就你们机灵。”张孟笑道“明晚的船,老子要回国了。”

“回去好啊。”

“别说这个,来来都继续再打两手,老子就不信了这么多年不好好痛快赢你们一盘,天天出老千个球球的。”张孟抓起纸牌,手法稀烂的一阵乱洗“人生如牌戏,无所谓拿到好牌,而在乎打好烂牌。”

……

夜半风大,吹得乱场铁皮劈啪作响,张孟如约而至,兄弟介绍的蛇头算是靠谱,这类恶徒张孟打的交道多了,见人交钱,装着满满红票子的油袋瞬间薄了一半。

话不多说,快艇抹黑上船,偌大的货轮夜色下瞅不清大小,里头暗仓密布,张孟很快被安排塞进其中的一带夹层内里。屁大点的地方,绕着圈圈就是坐了二十多人,闻得一片腥臭,角落用不知什么纱布橡胶轮子垒起的一角就是公共厕所,屎尿横飞,连个伸脚的去处都没有。

这破地方大概是个夹板货仓之间的暗层,高不能蹲腰,贴着船边有几条凿开的缝隙可见些许星点,空气极其陈腐不畅。

张孟进来,摘下眼镜,露出星目剑眉,凶光毕现,笔直的朝着边上缝隙处爬去。

“这是我的位置,先来后……”

张孟二话不说,砂锅大的拳头直接是砸到男人面门之上,啪嗒一声鼻梁骨折,嗷嗷乱叫侧倒在地。

看来是个狠角,一群偷渡客都是暗自心惊,纷纷哆嗦着朝着里头挤了挤腾出空位让这生猛大爷坐下。

辛苦这才开始,顺着东南沿海各国,这货轮要停靠十来处地方,估计着要上下几批偷渡客,三十天之后才可抵达华国。但张孟不急,他坐在边上,海风透着缝隙挤入暗层,白天可见外头波光淋漓,夜晚能看星月耀空。

每天,蛇头都会托人扔些水瓶干粮下来,勉强果腹,吃喝拉撒都在这小小空间,开始还能坚持,但很快熬不住的病倒一片,张孟却铁石心肠,他坐他的皇帝位,吃喝他算好的一份,别人死活,全然不顾。

偷渡这事,本来也是生死有命,熬不住的死了,也只会被蛇头私下处理扔入海水喂鱼,反正钱财到手,撑得住的是命,死在路上也是一种说法,张孟做得充分准备,他回国还有天大的事情要做,身子骨硬着,不至于交代这里。

有过几天,行程走了一半,中途换了一批“客人”,上来了一对母女。

小女娃年纪极小,估计还是得上幼儿园的岁数,哪能熬得住,很快的就发起了高烧浑身通红一片。

那母亲抓着张孟使劲哀求,要着能够给孩子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张孟心烦一软,就把孩子抱了过来,这一连伺候着,又是几天。

“去哪里。”

“华国。”

“你又不是华国人。”

张孟夜半,抱着孩子,心想自己真是犯贱,就是经不住女人求他。

“我男人是华国的。”

“哼,被负心汉家男操了,怀了他种吧。”张孟听出些端倪。

女人不语,沉默许久。

很快的那女娃好了些许,但是女人却又是跟着病了,脱水,过呼吸症,身上没药,蛇头也不会管,活生生的就是病死在这暗层之中。

张孟没听完女人的故事,只知道一段孽缘,家里不要她,男人出远门放荡旅游一时风流走前没想着播了种,之后于家乡风俗呆不下去,偷渡着想要把孩子托给男方,没想到半路就把命给交代了。

小女娃哭的力气都没有,看着母亲被蛇头叫人拖走,隔着老远能听见噗通一声尸体落水的清脆。

“下一个,便是你。”张孟倒是没什么好说的,那女人塞给了自己的小本上头叽里呱啦的写了什么地址也看不清楚,只得是扭头对着小女娃恐吓道。

接下来的数天,货轮绕过越南,进入南海,算是来到了华国的领土。

蛇头却说了,原本滨城附近可以下岸,但是最近风声太紧,临时改变了注意,改道涣城。张孟倒是没有意见,反正距离家乡都不算太远,却没有想到这所谓下岸,居然是在第二天晚上月黑风高,隔着还有十几海里的水线上,就逼着自己跳水。

“抱歉,生意难做,看你水性,估计是没问题的。”蛇头用枪杆子推着几名和张孟一般订好了偷渡华国的背包客,冷声说道“西北方向,上了岸五里路有个渔村,各位好运。”

张孟二话不说,把那装满了钱财的油袋捆绑缠好身上,就是第一个跳下。

这月黑风高,看着下头漆黑一片的大海,感觉就是一无底黑洞,令人毛骨悚然。

也有傻子斗胆反抗蛇头,话音刚起,两声棉花枪响,带着消音器的子弹打入脑中也是坠入海里,只是这被迫跳海的一批背包客中,张孟仰泳遥望船舷,那小女娃赫然也是在列。

被一脚踹下,噗通入水,挣扎着的哭声随着身子在水面上下漂浮而若隐若现,张孟呸了一口,无奈回头游去捞起了小女娃的身子。

“安静,别动。”

背着个负担,张孟瞬间感觉吃力,尽管一身筋肉猛如虎,但也是四十岁的人了,更何况蛇头狡猾,说话真假难辨,怎能相信就真的十来海里?

“叫你他妈的乱发正义春。”张孟恨不得给上自己一巴掌,火上心头只得不断念叨清心大咒,想着老头子天天教导自己的废话,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小不点趴在身上,抽搐呼哧着鼻头,双手用力勒着张孟,一大一小两人在这暗夜浪涛微波之下,顺着星空指点朝西北方向奋力划水。

张孟这么大岁数,一辈子游水过的距离都没有今夜一半长,但他性子如此,坚韧固执,人狠话也不多,要做的事,就认死理做好,所谓活路,都是自己给自己拼出来的。

当真算蛇头还有点良心,也不知过了许久,张孟听着海浪拍岸,摸了个上岸的方位,筋疲力竭好不容易是把小女娃给背爬上了沙滩。

“女娃倒是机灵,没给我添乱。”

张孟说完,身子一翻,咚的一声背后人儿已经是重重的硬直着砸到了地上,回头望去,小女娃已经命丧多时。

“球球的,白忙活。”张孟一愣,伸手摸了摸这冰凉的头颅,尸体口角都冒着水泡,断定死的彻底,也就跟着趴在地上喘了几口粗气歇息一会。

毅然起身,尸体就这么晾着不管,摸了一下背后绑着的油袋子还结实,张孟扭头便是朝着远处渔光灯火走去。

**的双脚踩着沙地,细沙柔软,脚印迅速的被海潮刷走。

“还是自家土地踱着踏实。”

张孟的双目闪过一丝凌冽的凶光。

“杆子村,张孟我回来了!”

二、虎啸风生

梦里,拳贴衣,汗湿襟。

烈日如虎,灼浪噬魂,马步弓身,父亲的背影,如同一颗老树,根劲青苍,眼锐如钩,看我锋利,似刀片搜肠刮肚,不怒自威。

“马快一鞭,人狠一刀,刀马合一,不如一拳。”

张家的拳,张家的人,双手劈开生死路,一拳断破是非根。

日上杆头,清晨的露珠于林间嫩叶尖端坠落打脸,张孟如同豹子似的从原地弹了起来,四顾茫然,这才醒觉身处山林当中。

昨晚披星进得渔村,内里民风淳朴夜不闭户,倒不是富得流油,摸着良心看看也不过是无贵物可窃,张孟手脚利索,走了几户人家,摸了一双解放牌军鞋和几件适身衣裤,也不矫情,桌面给人留下了几百大洋用茶壶压着,顺手还抓了些锅盆存着的肉包馍馍。

翻了三两山头,于林间睡下,醒来也不知现在是何时辰,从早开始走了七八个小时大下午的摸到一条山间公路,拦下一好心农家用拖拉机捎上一程,来到了一处水乡小镇上。

张孟十分小心,虽然并非文化人,但打小机灵,不然十八岁参军,也不会三两年就各种披条带杠。这几年看报,华国国内时过境迁,电子设备科技发达,人员调查系统流动记录详细,那些个摄像头如同蜘蛛网似的遍布天下大街小巷,长途公交火车都得实名买票,张孟是不敢往大城市里头挤,正儿八经的公交系统没上车估计就得被拷走,看看有没有乡间黑车或者拉私客的小中巴。

他并非怕被活抓,只怕壮士未酬身先死,他的案子十五年前震惊全国直传中央,恐怕时至今日各大公安局档案库里都备份着自己的资料,十五年的时间对大部分人不痛不痒,但要是回到家乡附近的县镇,自己这张穷凶极恶的臭脸不被认出那才是大问题。

夏季太阳下的晚,张孟找了家米粉店落座,有些紧张的来回拉扯着大衣褶子,菜单愣是扫了四五次这才看入眼里。

“阿妹,猪蹄面一碗。”

张孟咳嗽一声,目光闪烁极快的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忙活的姑娘。

“来嘞,要喝的么?”

“不,就面一碗。”张孟说着递过菜单,忽然顿了一下“这贵了,都六块了,物价长的可快,以前三元一大碗,加五毛送一咸鸭蛋,香!”

“老哥都什么年头,还三元一大碗,少得也要十几年前的事。”妹子接过菜单笑道“倒是听不出来啊,本地人?”

“隔壁,秦省的。”

“口音也不像。”

张孟一惊:“土生土长秦省山里钻出来的,杆竹县的,听不出来?”

“不像。”妹子仔细寻思数秒,皱眉摇头“老哥在外头工作吧,多年没有回去了。”

“十五年了。”

“哎,我说呗,染了别家的味道,大城市里头打工的,我也试过,就天南地北一群人,久了也就四不像了。”

“是吧,乡音,留不住啊。”张孟呵呵一笑。

一碗猪蹄面,老大的蹄子没有多少肉丝,粗糙的肥肉膘子配上大勺子的辣椒入口倒也凑合,汤水味道很重,靠着大把的胡椒盖着味道,但张孟可是吃的痛快,没忍住再要了一碗,差点可把碗底渣渣都给舔舐干劲了。

临走时,意犹未尽的张孟问了附近一处黑网吧地址,七兜八拐的可是藏在小镇巷子中的巷子里头,分外严实,敲门足足七声才有人应承,老板探出头来左顾右盼感觉就和特务接头似的。

“包夜,到明天一早。”

“哥你这看不出来啊,四十岁的人还来网吧玩,我隔着摄像头愣了好久还以为你是便衣。”老板抓挠了一下光秃秃的脑袋,乐呵笑道。

走进去一看,这四层楼高的小洋房不过就是小镇里头稍富人家标配,但是侧边小门一进地下室可就十分精彩,各种学生混混 乌烟瘴气的不到一百平米就堆砌着至少六十台电脑。

“十元包夜,早走不退。”

“行。”

“肚子饿了可以到楼梯口卖点零食泡面,厕所在另一头。”

张孟点头应了晓得,坐下开机,动作十分生涩,毕竟在印尼也没有怎么用过电脑,对他而言都是陌生而复杂的玩意。附近的那些个非主流鸡窝杀马特网瘾少年看着也没多大年纪,十二三岁到二十的都有,反倒是自己这般显得突兀,这些个人打游戏各种吆喝吵闹,也没有人真的花时间注意到张孟。

上网差了些许信息,果然十五年前的重案成为了网络上的天方夜谭,自己的名字被和一堆穷凶极恶的混球并列一起号称什么华国几大悍匪,各种故事吹的胡天乱地但和真相南辕北辙。

张孟僵着两根手指,生涩的不断来回小心翼翼的敲击着键盘在千度搜索引擎上一遍又一遍的输入自己和家人的名字,十五年的岁月,网上流传的照片,隔着屏幕看着当年被通缉的自己,恍若隔世,轮廓陌生万分,自己都认不大出来了。

“破机器,不好用,哪来的手写快。”

张孟心情放松了些许,推开键盘,戴上耳机就是直挺挺坐着睡了过去。

周遭喧闹,但环境再怎么恶劣,张孟在印尼什么世面没有见过,也不嫌弃,比起荒山野岭的一把破旧皮椅已经堪比席梦思床榻,一觉醒来,伸个懒腰,去厕所泼了几把冷水,神清气爽。

临走时回头一看,地下室里那群红了眼的憔悴杀马特们还在网络上浴血奋战。

“现在的娃,德性。”

想要回家,迫切的张孟内心无比渴望再次推开家门。

但张孟已经,许久没有做梦。

前夜山林歇息,梦回孩提,那是父亲依旧健在,教导着自己这一套张家祖传的拳脚,不管怎么看,现在都是过时的东西。但父亲却不怎么认为,他家大爷也不,张家的血肉哪怕骨髓里头流淌着的东西,不是时代变迁可以挥去的印记。张孟凭借着一身拳脚,参军两年立下军功,也因为这一副拳脚犯了军纪被扫地出门,最后还是靠着这一身拳脚,再加一把军刀单枪匹马杀到他郑家县城大院,一家二十五口落成肉泥。

可张孟不能急,他这次返乡,并非没来由的要落叶归根,而是家姐一封跨洋信纸,倾述家母病重奄奄一息。母亲是倔强之人,当年父亲被逼死自己毁了清誉,也能硬着头皮挺了过来,哪怕病死榻上也不会叫自己这天涯亡命逃犯归家,想来都是家姐拿的主意。

张孟可是想好了,张家如今落得这下场,可有人还逍遥在外,母亲被迫搬离祖屋一个人住在山脚旮旯躲人耳目闲言片语,家姐被迫背井离乡嫁出外地还改了户籍跟了夫姓,可姓郑的魔头却活着。

这是不公,这是不义,法不待我,张孟这趟归乡,看母亲最后一眼,就得再去把这长年恩怨给了了,天大地大,再也不想丧家之犬一般,流落天涯。

张孟怀中的油袋子里,原本装着的十万大洋一步一步的交代在了别人手中,蛇头拿了一半,在小镇上找人做了假证临时凑合又是一笔,打点了一下装扮剃了个平头再配回一副银框眼镜,钱袋子更是纤薄,此刻斯文的中年人形象委实说就穿衣显瘦,也不那么凶光毕露惹人惹目,一身钢条的筋肉和伤疤被裹了起来。

坐上乡间小巴,那生硬的避震膈应得张孟骨头卡嗤作响,可他正襟危坐,侧目看着山路清秀林色,回忆上涌,仿佛又见到杆子村外头那成片的竹林。那可是村子的命根,经济创收的根本,特别是家中一盘辣椒竹笋,可是光想起个色香,也让张孟一阵喉头哆嗦。

十五年前,竹林毁在了郑官那天杀的手里,说要收地开路建厂,却又强买强卖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征收,刨了宗祠,挖了祖坟,拆了无数瓦屋,坏了多少田地,把杆子村的人都给逼上了黄泉绝路。

这时候,还是张家站了出来,杆子村的老人说得好,这张家,就是杆子村的腰,张家大爷和张孟父亲张有娄,一个是抗日老兵一个是越战硬汉,都是方圆几十里说得出名头故事的猛人,却不料这两人活生生的给郑官逼死,愣是打断了杆子村的虎腰。

“车上的那位大哥,下来帮个打手。”

思绪恢复,张孟听得司机叫他,连忙应承一声打的,重如撞钟。

“哎哟,吼这么大声作啥,这破地泥坑陷了轮子,帮手借个力给推一把。”司机捂着耳朵无奈道。

“行。”

张孟呵呵一笑,翻窗下车。

“我抬这边,师傅您和那几位哥们到另一头去。”

“你一人可以么。”

“我力大。”

几人一起用力,二十来座的小巴士车头前轮,就是怎么给活生生的从泥里给拎了起来。

“厉害啊,大哥。”司机抹了一把额头热汗,笑着跑过来。

“再年轻几岁,更生猛。”

张孟笑着点头。

“对了师傅,这开到哪了,到秦省了么。”

“刚过呢,前头香竹县。”

“谢了,进县前放我下车。”

张孟原本要直接回家,但是却改了主意,家姐嫁到这里,顺路去看看可好。

三、虎掷龙拿

家姐张双,是杆子村出了名的丑女。

尽管是穷山僻岭的破地方,但是养的一方人不说俊男美女,但长得丑倒极少,哪怕时张孟这一脸凶悍,虎目剑眉,可戴上隐框眼镜也是凭空几分秀气。张双却是不同,懵猪眼,大饼脸,塌鼻梁厚嘴唇,最要命的还是颧骨两侧的麻子,如同大海星辰数之不尽,挥之不却。

小时候杆子村的娃儿们没有少欺负张双,出了外头走到大街上都是被人各种指着骂丑,上头了还扔石子。这时候张孟就会抡着一碗口粗的木头杆子追着人打,从杆子村的东口打到西口,人仰马翻,头破血流。

为了小娃儿动手的事情邻里街坊可没有少向张家投诉,但张家大爷说了,出了这家门孩子就是野生养的,你们的种骂我家姑娘丑我听不见,我家小子打你们,我也看不着,再说了打不过人这么可耻的事情,怎么就得让爹妈说了,难道还得让爹妈替你们打不成。

这话可是让村子别人闭了嘴,论拳头,张家那是可以一拳打死水牛的狠人,张家大爷年轻时候山野还有猛虎落坡,抓咬了三个村民,可不就是被张家大爷一拳打死在竹林落叶中,那虎皮如今还裹在张家大爷的肩上。

张孟十八岁高中毕业参军,张双二十岁还待字闺中,嫁不出去急死了张家的汉子。杆子村是不指望了,找来几个附近县城的亲戚相亲,许诺了厚实的嫁妆,说来也是缘分,最后张双的丈夫,居然还是张孟个高中的学长。

张孟当时指着未来姐夫笑道,说你小子这口味真重眼睛瞎了,这丑女你也喜欢。

结果张双拿着鞭子就是把张孟从村西口抽到了东口,皮开肉绽,看的姐夫心惊肉跳。也就是张双能这么抽张孟,换做张有娄和大爷两人,指不定又是父子爷孙打成一团。姐夫是老实人,喜欢找实在姑娘过日子,张双可是贤惠的不行,张孟嘴巴是贱,但是内心里对着姐夫,可是恭敬的很。

岁月蹉跎,张孟下了那震骨机破巴士走在泥泞乡路,据说前不久夏雨连绵泡了两周,车道就成了这幅德行。

张孟一脚一声吧唧,泥水飞溅,哈哈大笑。

十五年来果然没有长进,当初还骗着说要修路拉网集资,最后拿了钱财又换个借口说给财政补漏,这些个破官也就是口号喊得响亮,指望着做实事来一个个都灰飞烟灭。

岁月不饶人呐,物是人非,可都说国内变化大了,但这一亩三分地的官路仍旧眼熟,十五年前的夜晚,杀人放火了的张孟就是从这长路抹黑逃走,夹着张双和姐夫几年来小本生意要留着买房买车的积蓄。

那都是姐姐和姐夫结婚多年,一口饭一口水剩下来的要命钱,可张孟一个谢字不说,月色阴冷,临别是双目如炬,两行血泪划过,咬碎大牙,狠心诀别。

秦省边节,山城香竹,四季飘香,竹音缭绕。

“披月星辉咧,冷山夜虎……村中男儿,摸黑潜行哟。”

放步城中,孩童抓着竹节敲打,你追我赶,哼着打虎民谣,噼里啪啦。张孟人高马大,走在碎石铺砌的老路中倒是有几分惹目,好在尽管下身裤头都是泥点,但一副银框镜片遮掩去了凶相,感觉就是个乡间赶工进城的汉子,乡音虽改,但是这是秦省大山长出来的面容轮廓,这是大山走出去的汉子,乡土不拒,乡水不弃。

这街这道,都是张孟认得的,仿佛昨天才走过一般。

从小到大,这杆子村里的娃儿来说,香竹县就是大城市般的向往之地,张家有一门血亲就在香竹县,是大爷堂弟一脉,每逢过年的进城拜年,对于张家姐弟都是翘首以盼的喜事,城里大姑赏的红包,端得就是比村里的厚上几分,更别说吃的喝的,甜的香的,那都是精致洋气的东西。

然后,岁月如梭,张双嫁入这县城里头,成了别人家的媳妇。

姐夫一家在县城边有做走地鸡养殖场,县城里头的集市有间铺子,走地鸡,三十多大洋一只,土生土养,吃的都是农家肥料,半个山头到处乱跑,一双爪子绷的分外有劲,香肉入口,嚼劲十足。逃命之前,家姐经常会娘家看望大爷父亲,就会倒抓上两只回家,当着面儿割喉用开水拔毛开膛破肚,香料一塞大锅一煮,晚上合着烧酒入喉,简直人间美味快活似神仙。

记得,这去集市的路,就是这般,左兜右拐,七扭八歪,迷宫似的,是小时最爱嬉闹的地方。巷子两侧,地摊排满,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尽是宝贝,仔细一看,总有些道不出名字的新奇货色,洋人的饰品玩具,城里大都市淘汰下来的小玩意儿,要是存得些许零钱咬牙一买,回到村子里头又可以和别的兔崽子炫耀一番。

进了集市里头,中段才开始宽畅起来,铺子两侧一字排开,菜市场牛羊肉血色肉块横陈,猪肉几钱几斤,香菜腌萝卜折价卖咯,葱蒜成捆,哪里又有奇怪的水果进货,火红的一坨偏叫龙果。

带着银色镜框的汉子在闹市中停下脚步,周遭摩肩接踵生磨硬挤,愣是不动。

店铺萧索,张望一番里头黑漆一片依稀瞅见两排放着走地鸡的竹笼,门口摆出来的是正在轰隆震动作响的铁皮机器,圆筒里头转着的正是被热水滚烫烧开正在拔毛的肉鸡,机器左侧放着一大黑铁桶,时不时能晃动两下噗通作响,被割喉了的活鸡正在里头挣扎等死。

门前拉着一竹板小凳,双腿岔开百无聊赖坐着一名两鬓发白捆着马尾的中年妇女,圆饼麻子脸,塌鼻梁,懵猪眼,丑大娘一名。

“这走地鸡,土生土养,吃的可都是农家肥料。”

张孟站在跟前,低声对着丑大娘问道。

大娘头也没抬,转身朝着笼子里随手钳住一母鸡双翅,拎了出来。

“小伙子是不知我们杆子鸡铺,那都是自家米饭生养,一整个山头到处乱跑,练得一身嚼劲肌肉,买了就是赚了,走过可别错过,不好吃你回头来找我理论。”

张双说着,站起身来抬头一看。

“就真这么好。”

张孟喉头一抖,强行忍住。

“真的好。”

张双认得这男人。

“你看,这屁股。”张双咧嘴一笑,凑过来把母鸡的屁股对着张孟,然后闲着的左手拨开股间鸡毛“看鸡就得看着鸡臀,肥不?就是说明肉多,长得好,煮了炖了都行,若要上汤,我这还有老母鸡,够味。”

“养鸡,不容易。”

“可不是么。”张双噗嗤一哭,两行眼泪就是没忍住的留了下来。

这时一名矮小敦实的光头男人从店铺里头走了出来。

“这干啥呢,要买不。”

男人看着张孟,双目一瞪,一张面色瞬间涨红。

“买,买的。”张孟认得姐夫,这男人四十出头,居然是秃了头顶,一身横肉尽往纵向疯长,倒是有些眼生了。

姐夫走进,一把是抓过母鸡,遮着右手就是把一东西塞到了张孟手里。

他面色一变:“不买?不买还看什么,滚蛋,别碍着我们做生意了。”

张孟一愣,看着姐夫双眼**,凶光毕露,盯着自己仿佛眼角眦裂欲出。

“这态度,怎么做生意的。”

张孟眉头一皱,顺手把那手里的铁疙瘩给收入兜里,摇头转身就是走开。

满脑子的空白,差点没有咬住的泪水,四十岁的汉子,愣是就要哭出声来。但张孟就是心硬,撑死了眼皮子就没让眼泪溢出,面向前方,深吸两口冷气,便是迅速的沿着小巷朝着县城外头走去。

这两人可都老了不少,满脸的皱纹,这才四十岁出头的夫妻,却都仿佛年过半百。十五年中又是因为自己吃了多少风雨坎坷,他张孟可受得起这情分,下辈子做牛马都不配。

今日相见不能相认,是这免不得的悲剧,张孟看着左右安全了,这才是拿出铁疙瘩,却是手机一块,上头打了一条信息,是姐夫方才趁着自己和家姐交谈几下功夫速度留下的。

“孟子,警察已经晓得了。”

张孟已经,下意识的又是在这清冷巷尾抬头看了一圈,赶紧是利索的删掉这条短信草稿,正寻思这接下来怎么出城回村,忽然间手机却是丁零当啷的响了起来。

这个铃声张孟认得,是杆子村的童谣,打虎歌。

空荡荡的小巷寂静无比,这打虎歌童声摇曳,张孟面色一冷,接通电话。

“张孟。”

“……”

“胆子够肥,敢回来。”

“甘浒。”

张孟仰望巷子头顶的天空,摸着那土墙粗糙。

“这次,甭想走了。”

“当年,可多谢了你给了生路。”

“当年,是敬你汉子,被污了冤案放你生路,可不是让你临走前回头把人一家二十口杀光的!”

电话那阵一声怒吼,然后挂断。

四、春冰虎尾

听着被掐断通话的忙音,张孟面色瞬间沉到了冰点,他放下手机,原本寂静的巷子死胡同里,刹那之间危机四伏。

姐夫递过来的手机,但却有警察的电话,配合方才那狰狞却欲语还休的表情,其实一家子早已被盯梢,只是张双的表情看来一无所知,大概也就姐夫承受着背后的压力。

熟练的把铁疙瘩手机翻到背面卸去电池,可以看见电话卡上贴着一层薄薄的银片,张孟将其拉出来扯断,继而反手一捏把手机揉个稀烂,却在这时两名最先到位的便衣已经是端着手枪从巷子的入口矮身瞄了过来。

“别动!警察!缓慢的举起双手!跪下!”

张孟身子一僵,尽量用十分缓慢的速度拖泥带水似的举动双手,眼角的余光左右逡巡着这死胡同的土墙。

“两人。”张孟的双眸笔直看着这两名便衣“贪功了。”

正如张孟所见,逮捕他这种穷凶极恶的杀人鬼不可能区区两人就过来包夹,定然是这两名安插在附近看风的年轻便衣贪功想要率先行动但却打草惊蛇。

“废话,跪下!”

两人逐渐靠近,黝黑的枪管一步一挪的贴近了张孟的脸面。

张孟的目光透过枪管,看向了那端着枪支的警员,而他身旁的同伴则是端着手铐小心翼翼的绕了上来。

“再说一遍,跪下!”张孟能清晰可见的看到警员额头冷汗渗出,抓枪的双手虽然因为长期惯性训练而稍显稳健但摸着扳机的食指并没有完全贴近冰冷的铁面,而是肉眼可觉得在轻微颤抖。

张孟眼珠子一转再次把目光拉回到警员的面上,高举着的双手同时也在屈膝下跪。

气氛十分安静,张孟磨蹭的双膝如同慢镜头似的绷紧,牵动浑身筋肉正在蓄力,他缓缓低头,目光看向了脚边地面。

电光石火之间,张孟脑袋忽然向左一偏然后左臂前端爪子绷直瞄准了跟前枪口朝着身体右下角方向下落来了个劈手。

嗙!

子弹从枪管旋转擦出,沿着张孟的右脸腮帮子蹭一道血痕。

劈向手枪的手刀势大力沉,劲道透过枪身利索的打折了警员的手腕,一声惨叫,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张孟已经是欺身而上躲开侧面补上来的熊抱,右肘跨过持枪警员肩头朝着后背脊梁骨一擂,对方应声倒地。

这动作虽然复杂但是一气呵成快如闪电,旋儿张孟身子站直回头补了一道腿鞭,把拿着手铐的警察连人踹飞轰入土墙当中,那人一口鲜血喷出双眼一翻抽搐倒地,没有丝毫挣扎的机会。

远处警笛声响,张孟矮身摸走了两名警员的配枪和传呼机,居然是利用巷子死胡同墙角折面快速的三两大步冲上了墙顶,猿臂轻舒,翻身离去。

腾跃落地,也不知是翻入哪户人家大院,抬头一看,一对母子正在烧饭,见着张孟闯入吓得抱作一团。

张孟朝着那约莫六七岁的孩童微微一笑,抬手把枪口对准了那女的,拨下安全栓然后左手沿着嘴唇做个了横向拉链闭嘴的动作。这母亲面色惨白,血色全无,但却十分机警的捂住了儿子的嘴巴,惶恐的看着张孟蹑手蹑脚在面朝自己的同时,缓缓拨开大门门闩抽身离去。

警笛乱鸣,大量的警车是陆续的赶到了附近交通要道待命,小小的香竹县曾几何时见过这般阵仗。嬉闹的买菜的做工的看铺子的所有大小老少男女都是搁下自己手头的活儿,想要一看究竟。

正所谓民族根性,凑热闹不嫌事大,只有其中稍微上了点年纪男女这才是恍然大悟,想起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杆子村的孟哥回来了。”

远处,猛操着自行车狂飙一路的混儿们莫名兴奋起来,嚷着那陌生的名字一路吼过。

数十名荷枪实弹的警员训练有素的在指示下沿着这一片老宅区挨家挨户的搜索包围。而张孟也是手脚利索的挨家挨户翻墙逃窜,他根本不似人类,宛若灵活猫狗在自己家地盘闲逛似的,游蛇一般的身型多次在巷子口的缝隙中不断于警察的死角处飘过。

率先从老巷子民宅区夺命而出,尽管所有警察都知道他就这成片老屋之中,但愣是瞅不着人影没给开一梭子弹的机会。

探头来到街道,商业街上还没被封尽,尽头处有辆发黑的捷达正缓缓靠着路边停下。

张孟脑子急转,从怀里拔出手枪就是快速从车正后方追了过去。

捷达车上下来了一名女性,撅着屁股还探着半截身子在副驾驶座上摸索着背包,张孟二话不说 ,那枪身朝着她脑后就是拍了一下痛的,然后揪着头发直接是把人给抽了出来。

“钥匙。”

黑黝的枪管这次对准了那萍水相逢的女人。

女人尖叫一声,但很快住嘴,远处的警察已经是迅速的驱散路人赶了过来。

“不用给我,自己插回去。”

张孟说着,枪管稍微一偏开了一枪,子弹妙到毫巅堪堪擦破耳朵切断一抹发梢。

“快。”

那女人倒也听话,缩回身子把车钥匙给塞了回去。

“点火。”

发动机蹭蹭作响,刚歇息下来又是被迫上班。

张孟看着一切就绪,把女人又是抓回到了身边,然后转身朝着后头的警察怒吼。

“停下!”

张孟声线极大,不愧是当过尖兵的,声如惊雷,气势滔天。

但武警不管,继续展开阵型包围上来。

张孟冷哼一声,按着女人蹲下把各自一半身型都收进了驾驶座里,然后开枪朝着女人的侧腹开了一枪。

惨叫炸响,这会儿武警们才是在为首队长那高举手势当中稳住,但隔得不远,也就是三四十米。

张孟扫了一眼,明锐的视线中却没有看见甘警官的身影。

他也不废话,朝着怀里的女人非致命处又是连续补了两枪,然后把她往地上一按。

“别动,听我的。她失血过多,要尽快抢救,狙击手不要乱动,我当过特种兵,我可以保证在你们把我打成马蜂窝的同时开枪把她打死。”张孟说着,踹了那女人一脚,女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大马路都是染红了一片鲜血“我开车走,到那街口牌坊别追过来。”

张孟说完,左右看了两眼,右手仍旧瞄着地上的女人,然后却迅速的把身子整个收进了车里。

车门一关,油门猛踩,后头的子弹如同雨点似的就猛打过来。

张孟把脑袋啪在方向盘上,压低身子用余光驾驶,横冲直撞的掀翻一堆脚踏车摩托,居然还真给他命大冲出了牌坊。

香竹县有多大,十几万人的小地方而已,集市本来就在县城边缘,出了这热闹牌坊,三两公里一拐就是驶上国道。

可正当张孟放松口气,忽然后视镜黑光一闪,一道人影居然是推翻后座皮椅钻了出来,一杆枪口又一次对准了自己那肥硕的脑袋。

“张孟。”

“甘浒!”

张孟瞳孔一缩,想要发作,被自己强行压了下来。这男人非比寻常,可不是像普通武警那般就打法对付的,再怎么说,也是一窝的兔子,知根知底。

“十五年不见,你也就这幅模样了……好好开车,省城的路,会走吧。”甘浒笑道。

“不愧是一个部队出来的,我的手法还是你最清楚。”

“哼,辈分上还得叫你一声学长,你是我们特种兵中的皇牌标杆,你的战术打法都是我们模仿学习的对象,没人比我更熟你的伎俩。”甘浒把枪口贴着张孟后脑勺沙哑着声音怒道“不要乱动,双手握着方向盘。”

张孟生平最恨有人枪口指着,暴怒的青筋由额头蔓延到双手,差点是没有把这方向盘给直接掰断了。

“刚才为何不动手。”

“怕你狗急跳墙。”

“是不是上头命令,不敢动手?”张孟哈哈一笑“看来杀人狂魔也有好处,想着要把我活抓好公开审问,典型案例,光大处理,想的到美。”

只是张孟话音未落,嗙的一声弹壳啷当落地,低头一看大腿上已经是一血窟窿噗通冒水。

“是要活的,但可没说怎么个活法,打断你手脚,也是活的。”

“好!”张孟咬牙愣是不撑着不叫痛来。

“张孟!”甘浒一声怒吼“你可害苦了我!”

“去你丫的狗屁!”

“十五年前老子一时心软看在一个部队吃的大锅饭给你一条生路,你回头杀了郑家二十口人命男女老少连孩子都不放过,老子他妈的本来是下县城镀金,但一辈子都被你毁了,一辈子老子都是个小刑警!”

张孟倒吸一口冷气,眯起了双眼。

“浒子。”

“叫我甘队,不叫浒子,老子和你早不是兄弟!”

“好,甘队。”张孟眨巴了一下眼睛,尽管身上被打了一枪,但这车还是在寂静的国道上不急不缓的开着,四平八稳,当真是车技了得。

“你对我有恩,我认了,来世做牛做马,都伺候你。”张孟说道。

“你他妈的还不如就现在给我报了,开车上路,到省城警察总局。”甘浒说道。

“你枪口指着我,我能不听么。”张孟沉默了一下说道。

“你是尖兵,你是部队皇牌,大中军区的总参称你大内第一高手,拿了这么多一等功特等功,老实说,我对你不放心。”甘浒说着,居然是枪口一偏,朝着张孟的左臂又打了一枪。

张孟双眼猩红,咬牙咔嚓一声直接是崩了一颗,献血一口喷出,仍旧没有叫痛。

“你在部队里头一人顶十个用,出来了更是猛虎下山,普通警察不说,就我一人,真打不过你,废你一手一脚,我能稍微省点心。。”

“大内第一高手,我也是十几年没听过了,当年部队风光,本以为可以出人头地,但没想到却招惹了个衙内,落得被开除军籍乱棒打出的下场。甘浒,你也是衙内,我奶奶个熊的就讨厌衙内。”

“呸,当年是衙内,你这是过后我爸就为了保我被收拾了,能走到今天做刑警队长,都是我自己的功劳。”

“出息,不就是个刑警队长。”张孟嗤笑道。

“比你有出息就好,你这案子,枪毙十次都不够。”甘浒盯着张孟身上的两个枪口,这厮倒是体质极好,几十岁人了都能撑下来。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给口烟。”张孟忽然说道。

“没有。”

“你这烟鬼真没有带烟,我就让你再补我一枪,快点给我点上,真他妈痛,这是枪伤!你要想着我能挺到省城没晕过去,就让我吸两**神仙。”张孟叫到。

甘浒身上这还真有烟,想了想觉得有理,单手从盒子抖出一根,塞到张孟嘴里。却没料到张孟脑袋一偏,把烟吐到地上。

“不要中华!给老子两元的土烟,娇气,抽你丫的中华。”

甘浒听着这话,居然也不恼怒,果然把手塞回兜里,换了个烟盒子,又是塞到张孟嘴里,点火见烟,张孟深吸一口。

“好烟。”

甘浒把烟从张孟嘴中抽走,自己也是来了一口。

“车,开太快了。”

国道上,一辆后头满是弹孔的小破捷达,正在一路狂奔。

“是快了点。”

张孟双眼闪过一丝疯狂,忽然是一甩方向盘,捷达直接从国道上从下了侧面草地。

剧烈的颠簸把后座的甘浒给震得上下翻飞。

“停车!”

两发子弹从枪膛打出,但却都没有命中。

张孟不做理会,他记得这一处的地形,凭借着十多年前开过两趟的记忆,硬是穿越那连绵起伏的草地,车盘底被裸露的岩石给刮的嗖嗖作响。

甘浒大怒,可不敢再乱开枪生怕把人打死了,只得是挥着拳头照着张孟的脑袋硬生生的砸去。

张孟双手死抓着方向盘不放,头昏眼花油门倒是踩的更欢。

草地很快的冲到了尽头,在两人的怒吼生中,划出一道弧线,车轮奔离地面,平抛撞向了下头的小水沟中。

五、虎踞龙盘

甘浒稍有知觉,微睁双眼,发现自己正连同那几乎被拦腰折断的破车一并被吊机拉起。

说是小水沟,但并不是人工挖出的水渠,而是浑然天成于地平面上裂开的缝隙,三米左右,宽也不过两米,这车头朝下撞入,卡在了两壁之间,对折成半。

甘浒意识模糊,顺着剧烈痛楚摸到腹部被铁条穿肚,往上一捏胸口血水一片,肋骨断了五根,侧头一看,左手不规则的扭成了四节,大难不死,总算长须口气。

水沟旁警车环绕,红白灯光闪烁交替,医护人员上前给他做了粗略的止血,便是让警员切割铁条把人从后座给抽了出来。甘浒看着车前座驾驶位一片血迹,知道张孟是先行一步跳入水中逃走,看样子伤的不轻,走不了太远。

迷糊之间,甘浒仍然不忘吩咐搜山,附近一片荒野,哪怕是张孟这般的铁打汉子,撞车加上枪伤,也不大可能再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而另一边张孟落水,小水沟看着不宽但是水位却是不浅,被涡流东拉西扯身子于两边石壁左碰右撞带走了老长一端水路,最后入了小河,不知停在了哪片岸边。

星辉月下,张孟豁然睁开双眼,浑身一阵冰冷,幸好这不是冬天不然定成霜人。匍匐拖着浸泡在水中的躯体上岸,左顾右盼不见远处灯色,这才是勉强支起身子靠着树干检查伤口。

尽管是夏季,但这晚上山间仍然清冷,为了避免身体继续降温,张孟脱下湿透了的衣服光着膀子勉强双手抱住胸腔两侧来回揉搓发热。

他身子硬朗是其一,加之他撞车时在驾驶位有安全气囊缓冲,自然不比甘浒伤重,这是其二,其三则是这警察配枪本身活力不足,加之甘浒并没有打中要害,子弹本身没有在身体内二次爆炸,三处枪伤并非是什么紧要事情。

泡水时间长了,伤口难免感染,加之水沟不干净,细菌繁多,张孟倒想赶紧处理,只是身边奈何没有工具,更是不敢生火消毒,他失去了一段时间意识,拿捏不准这到底距离车祸地点多远,大规模地毯式搜捕恐怕已经在暗中进行。

咬牙伸手摸了三处枪伤,幸运的是这种配枪子弹威力极小打在肉里都避开了大动脉,手指扣入血淋弹洞,一声闷哼,指尖灵活的避开血管与大肌肉束,愣是活生生的把三颗子弹给挖了出来。

差点没有虚脱昏厥过去,张孟将上身衣物撕碎拧干勉强是绑住三处伤口,月下林间半趴着前进许久,找了处碎灌木丛遮体,便是把成片的落叶杂草都给挂到身上盖个严实,然后与蜘蛛青蛇一起深眠。

第二天清晨露珠滴额,一口湿润热气喷鼻,张孟睁开眼睛,眼前一匹野狗正舔着自己的脸面。

张孟恼怒自己睡的太沉,与那野狗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十来秒,忽然是强行弹起身子双臂来了个熊抱勒住野狗脖颈。

咔擦一声好家伙还没来得及吠一声野的,就是被张孟拧断脑袋,浑身抽搐的倒在了蓬松的草地上。

“送上门的。”

张孟这一发力,牵动伤口,那原本被感染了已经开始化脓的伤口又是渗出血水。

这是大白天清早,山林雾气极浓,视野不过十来米左右。

不顾风险,张孟挖了个圆柱状的土坑,找了些相对还算干爽点的柴枝,耐着性子花了一个时辰钻木生火。用手指甲强行刨下来的木屑木丝在小钻杆中生出缕缕青烟,张孟欣喜若狂的手抓起来好一阵呼哧呵气,火苗蹿升,继而点燃了那些湿气柴枝,小土坑里顿时一片红润。

把野土狗开膛破肚,拉扯出肠肚子五脏六腑,由里到外翻了个身子,张孟亲自双手抓着前后爪子两端架在火坑上生烤,肉香阵阵花了欲眼,张孟一口咬下带着满嘴狗毛,自己也是阴森可怖的干笑了两声。

土狗虽瘦,但裹腹尚可,这秦省虽穷,可大地山水都是宝贝,村里出来的汉子怎么可能而死在自家后院,张孟恢复些许力气,还挖了些野菜下肚调节一番肠胃,仔仔细细的打理收拾一番火炕,这才是从容离去。

这一日下来,张孟山林间蠕动前行,迷了方位,找不到任何人家。

晚上又是睡软土松叶,能听狼群嚎叫,鹰鸟咕鸣,倒也不算寂寞。

第二日起来张孟头昏眼花,四肢冗沉无力,伤口浓水四溢炎症迸发,显然是烧的正在兴头上。张孟心知危险,仍然不敢怠慢脚步,不知何时也许就会被搜到这里,他还得逃命。挖野菜抓青蛇,张孟又是熬了两天不见起色,伤口红肿一片枪口周围的肉块已经腐烂发紫,这般下去非得是剁了手脚不成。

实在迫不得已,张孟有心思的找那些山林间死去腐烂了的鸟兽尸体,这夏日炎炎,虫蚊滋生,腐肉尸首上能见蠕动着几条肥大蛆虫。张孟大喜过望,沿路抓了把这些蛆虫抓来放在自己手工制作的蛇皮袋子里带走,然后都是一股脑把这些个肥虫塞到弹口化脓的烂肉处。

蛆虫吃着烂肉喝着脓水,伤口处痛痒无比,这夜张孟被折腾的死去回来不能入睡,却又不敢胡乱翻转身子压坏了伤口,月色清冷,山间又是虫鸣四起,居然是就这么的熬了过来。

一晃数天,蛆虫疗法果然奏效,烂肉脓水消去,三处伤口留下了三个红嫩肉坑令人作呕,但高烧褪去,张孟凭借着极好的武功底子,恢复迅速,两周之后山间鬼影憧憧,快速穿行,又是龙马精神。

然而好运即将结束,尽管找到了个临时撘起的山间木棚,估计是附近的山民上山作业开柴歇脚存放东西的去处,好不容易有了挡风遮雨的去处,但警察的包围圈也是如约而至。

这夜张孟抓着三只泥塘青蛙正打算带回来开水炖了,忽然看见远处闪过灯光几梭,紧接着远处狼嚎迭起,与之交相辉映的则是,三面包夹传来的警犬怒吼,张孟心知一身气味是躲不开追踪,只得是忍痛撇开青蛙野味拔腿就跑。

十面埋伏八面楚歌,这大夜里头都是摇曳着警察们手电筒的鬼灯,惊得张孟一身冷汗止不住湿透了浑身。

他朝着远处狂奔,寻求突破包围圈的出口,但天意弄人,一个山口谷底拐角处冲出,照面而来的就是三名警察。

“哪里走!”

三名警员瞬间拔枪点射,张孟一个鱼跃便是撞回后方丛林。好在警察虽多,但警犬却不是人人都有分配,他知道方位暴露,大批人员正拍马赶来,只得是放手一搏。张孟身手极好,黑漆漆的夜里三名警员三把手电根本照不齐全方位,张孟如同猿猴似的飞串上树,然后三蹦两跳的便是当头朝着为首那人虎扑过去,拳打脚踢,电光石火之间左右两个手刀直接砍折了两人脊椎脖颈,复尔翻身一个腿鞭打向第三人面门,那人脑袋转了个半圆直接是一百八十度看向了后头,双目一翻见了阎王。

张孟搜刮枪支拿了些弹药,心神笃定不少,耳畔两侧风声呼啸而过,有人放狗。

山林间可是张孟的主场,大小山里长大的孩子,游魂似的在树影叶斑中穿行,后头疯狗追击,张孟手中五四上膛,扣动半径,一枪一个准头,应声而倒。

特种部队的尖兵出身,原本一身上下都是杀人武器,拿了枪支,就是如虎添翼。

子弹飚飞穿梭林间,很快就是打完,张孟身后已然没有了警犬跟进,后头灯光渐行渐远,抬头眺望跟前,山坡下平地显现,不远处居然有一片暗亮,看来总算是碰着了有人烟的村落。

一路逃往,总是你追我赶躲藏也不是办法,对方人员众多自己又没法休息,哪怕自己单兵作战能力极强,也不可能真的就把对面一团一军给清理干净,最关键的还是再那些个鼻子灵敏的畜生。

张孟冷哼,飞奔下山,遁入村内。

他时间可拖不得,勿忘回国初衷,了心愿,见老母。母亲病重,身子本来就弱,熬得一天算得一天,也许这几下子晚了就回去得跪棺材了。

张孟心狠,为了躲避那些个畜生鼻头,居然是想出一下策。

小穷酸的破村子那化粪池里都是人和牲畜的粪便,张孟面不改色,拿着个空心小竹杆子字就是跳了进去。

紧闭双眼,浓稠的粪便掩盖了自己的身体四肢口耳眼,只得一节竹头管子露出前端。

大批警员入村,挨家挨户的敲门搜索,一晚上闹腾个鸡飞狗跳也找不出蛛丝马迹,第二天又留了些许警备看了好久,大部队足足在这里待了四十八小时才尽撤走主力。

张孟汉子,就这么躲在公厕的内里,一旦有人反复搜擦就被迫跳入粪坑之中,来回多次,沼气熏得差点没中毒淹没丢了性命,知道咬牙恭送这些催命瘟神尽数离开!

“杆子村。”

张孟从粪池里头狼狈爬出,双目露出了森冷青光。

六、虎润龙睛

张家大爷张诳,干过鬼子赶过国军,在高丽内战中被炸弹碎片爆了两眼珠,成了顶着两黑眼窟窿的黑瞎子。

杆子村的娃儿都怕张诳,这人瞎了眼丢了眼球也不带墨镜拿东西遮着,看上去脸面一半都是疤茄子模糊狰狞一片,人称恶鬼。张诳伤重退役,回到了家乡,因为土改问题丢了天地,后来又在革命中被扔去批斗,什么津贴补偿一滴没有,这么多年来都是靠着张孟奶奶掌事拉扯起来的。

张孟奶奶姓苏,嫁给了张诳跟着他从省城来到这穷乡僻野,原本是知书达理家的闺女,出身极好是工农阶级子弟,杆子村老一辈的人都叹说张诳八辈子的福分娶得这般媳妇,眼瞎了一穷二白都不离不弃。

苏奶奶拉扯着张有娄长大,家务农活上山劈柴一点也不落下,那双手可比张孟粗糙多了,没有一块好肉。

张孟问奶奶说瞧上大爷哪点,苏奶奶说张诳追她时给她打了头老虎,这是下辈子都忘不了的事情,张孟点头,深以为然。

张孟翻山越岭,独自一人便是一队兵,强行军。

常说有人近乡情怯,但张孟近乡情恨,他溜达在这山村子附近来回转悠,却不敢进去,内里定然有警察的暗哨,就算退一万步没有,这些个里头的反骨们也会争先恐后的把自己给供出去。

当年爷爷病逝之后,奶奶就是给这群穷疯子关起来,为了讨好郑家,活生生的把苏奶奶给逼的啃草根吃老鼠肉,最后饿死在破茅房里。

他们早就被玩坏了胆子,给他们撑腰的张家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现在是谁有钱权就跪认作爹,没有了丝毫尊严。去他妈的民风淳朴,那都是哄骗外来城里人的宣传假话,穷山恶水出刁民,放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都是名言真理。

杆子村不大,张孟依稀在周遭山林高地可见张家老宅墙垣坍塌,一片萧条,杂草丛生已然多年不曾有人打理。

根据家书消息,母亲这些年被村里人给逼到山里另一头的老土屋中下榻,那本是个柴房,山间湿气几重,冬天一到就四肢生疼关节卡嗤作响,去年一不小心在山坡拾捡柴枝滑到滚了下去,折了骨头一趟就是到现在,病越来越重。

村子里头哪有人肯照顾这遭老婆子,也就是家姐每个月省吃俭用寄出一笔钱财给杆子村一名还算有点良心的远亲大婶伺候照料着母亲。这家门家姐回不去也不敢回,张家是什么地方,一家大小都是被说成了妖魔鬼怪,特别是张孟简直就人间恶鬼,独自一人杀了二十五口男女老少,丧尽天良。母亲生了这般儿子,就是老魔鬼,魔鬼老了,村里人恨不得击节高歌,放鞭炮送走。

家姐嫁出门去,就不是张家的女儿,跟着姐夫隐姓埋名换个地方生活,不枉母亲一片苦心,前两年家姐偷偷跑回杆子村看母亲两眼,气的老人家哆嗦着抓着扫帚按着张孟姐往死里抽打。

只是她张双可以不回来,但张孟不行,张家的种,落叶哪有不归根。

张孟盯着杆子村的大门,当年他家老子张有娄这般英雄好汉,就是被全村人给绑着吊在村口牌坊前给活生生的打死。他张家不惧强权帮村子反抗那些个贪官污吏,最后却被村人背叛倒打一耙送了性命,张孟站在远处山林,闭上双眼,就是张有娄临终前的放声怪笑,气血上涌,左手一爪子就是把树干抓碎了一节。

杆子村现在百来口人,有骨气的和爷爷一辈这二十年来死的死散的散,年轻的都又离开了村子去城里做工,留下来的都是一群苟延残喘出卖自家人的畜生。一连在杆子村附近的山童徘徊荡漾了数天,摸清楚了哪些个暗哨,看清楚了睛婶上山看望自家老母的规律,定了天色阴暗的下午,摸到了山腰过道上。

睛婶这会儿正端着一篮子吃的准备给她大姐上山。

山上住的这老人是自己一家出来的表姐,是远亲,以前可是村子里头嫁的最好的,给了张有娄,那算是同一辈英雄级的人物。这表姐姓隨,她的故事村子里不给乱说,尽管人人心里头揣着明白,是他们对不起张家。

张有娄被吊死在门口牌坊,那都是全村子看着的,就在隨苑燕的跟前,老表姐当场便是哭晕过去,一夜白了头发。郑官侮辱了老表姐,为了逼张家就犯,也不管这大了年纪,十来个壮丁就是折腾奸淫了整晚,张有娄暴走却被打断了手脚被吊出村们,杆子们的脊梁,就在那夜被一棒子崩折。

张孟忽然从山道上杀了出来,吓的睛婶魂飞魄散,这天杀的猛子可是杆子村走出去,当年红了大江南北的天字第一号杀人狂魔,只是这鬼头扑通一声就是跪在了自己跟前。

“猛,猛子?”

“睛婶。这些年谢了。”

“瞧你忽然出来,吓得我。”睛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连忙是弯下身子扶起这自家村走出去的汉子“是双儿让你回来的?”

张孟点头。

“隨姐的事。”

“心里有数。”

“大概过不了今年冬天了。”睛婶左顾右盼,似乎怕有人跟过来。

“睛婶放心,前后三里路绝没有一人。”张孟十分笃定“杆子村这群畜生,逼得我张家人弃了祖屋被迫住着半山柴房。”

“警察漫山遍野可都在找你。”睛婶知道张孟心中怨气,却不好说些什么“猛子听婶说,别冲动……”

“我在这村子附近呆了一周,条子估计我是回来找郑官寻仇,并不清楚我妈的事情,待我今晚和我妈聚一聚,我得让郑官和我算算这陈年老账。”张孟冷哼一声,双目一冷,不怒自威“婶,这晚饭我来送。”

睛婶尴尬一笑,似乎有些不大愿意,但张孟近一米九的汉子人高马大甚是吓人,只得犹豫了一下把篮子递了过去。

“猛子,这穷山恶林的,最近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收成,光你姐给的那点钱可不太够,所以……”

“婶,我懂的。”张孟拍手打住。

目送着睛婶有些踱着吊脚步子快速的下山,张孟才是掀开篮子的头巾一看,差点没有把那藤条把手给拧断,这破篮子里头就几个生硬的小馒和隔了好些天的咸菜,这能叫晚饭,亏得是多不要鼻脸。

张双这人张孟最是清楚,既然说了咬牙挤出来的,定然是给的最好,想必每个月寄给睛婶的饭钱比自己伙食都要来得多,绝不是就这么几个馒头咸菜打发的。张孟闭眼,长叹一声,杆子村这地儿算是完了。

提着篮子,健步如飞,山间虫鸟欢鸣,张孟穿着一破布鞋朝着山那头的破棚房子奔去。

不过六坪柴房,比之茅厕大不了多少,周围一圈堆积如山的都是乱木横陈,柴房内里一片阴冷漆黑,房门半掩着透出一股酸臭的霉味。

张孟只觉得浑身颤抖头皮发麻,倒不是被这破地方给吓着,而是十五年不见母亲,十五年呐,那二十五岁血气正旺一怒屠遍郑家人的张孟,如今也是双鬓发白步入中年。他人二十五岁出来社会工作供家给父母养老,他张孟却只能如同过街鼠类逃窜出国了无音讯。

没能伺候着家母,没能看着她变老,郑官那天杀的如今在省城做了大官,又是娶了媳妇生了子女,可张家如今已经算是废了。

推开木门,腐坏的铁栓因摩擦卡嗤作响,张孟走进内里,小小的一块四方木桌之上,张孟把篮子给放下。

窄小的板床上躺着个身型娇小缩成一团的老妪,四肢瘦如干柴没有半丝血色,仿佛只剩下个空空如也的骨架子一般,那漆黑一片脏的流油的发硬棉被下,隨苑燕听见了动静艰难的转过头来。

“睛姐儿,送饭来了?”

张孟双眼睁的**,气的差点没有直接热血冲冠晕了过去,他喉头翻滚着火热的唾沫来回灼烧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才吐出了半个血字。

“妈。”

隨苑燕一愣,整个人忽然是来了力气,转过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孟子?”

“是我。”

张孟双膝一叩跪倒地上,咚咚咚的就是九个响头,然后抬起一额头鲜血,抱住了自己的母亲。

“孟子,你怎么来了。”

“回来看你。”

张孟内里情绪万千汹涌,千言万语就汇聚成四个大字,回家看娘。

“你是我家孟子?”隨苑燕忽然是用力推了一下张孟“我家儿子,那都是二十来岁的帅气小伙子,怎么,怎么就长成了这两鬓发白的中年人了。”

“……”张孟咬牙不语,又是用力抱住了母亲。

十五年了,人生才没几个十五年。

两人僵了好一阵子,隨苑燕才是泪流满面的抬起头来。

“张双那丫头,下次见了,我定打断她的狗腿子,叫她写信!”

“别怪姐,姐都是为了你好,要是姐不说,我都不知道能否赶回来见你一面。那贱**李睛,待我下山把她千刀万剐!都快发霉了的咸菜馒头,好一个同宗同族的远亲。”张孟说着,一身杀气就是流淌出来。

“到底都是亲人,打打杀杀的,你还做不够么?你杀了多少郑家人,难道还得把杆子村都杀了不可?这么大个村子就只有阿睛愿意送点吃的给我,她私底下受了多少排挤你可知道?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妈说的是,家家……我们张家,都快没了!”

张孟忽然打断,怅然一笑。

这也,张孟陪着隨苑燕,坐在这窄小柴房里头聊了许久,半途趁着天还没有全黑,出门抓了两只野兔子来,烤熟了发出阵阵肉香想要给张母吃点带油腥的,但隨苑燕却都塞到了张孟嘴里,说自己身子不好,吃不了这么油腻的。只是这兔子肉少,张孟一个人都吃不饱,张母内心倒是清楚,借口罢了。

“这一趟回来,有什么要做的。”张母末了,饭后问道。

“就看看您。”张孟言不由衷。

“不想报仇了?”隨苑燕叹气道。

张孟倏然抬头。

“想。”

“不准。”

“妈!不杀郑官,父亲死不瞑目啊!”

“你自己说的,张家都快没了,你死了, 我们张家以后怎么传宗接代?你就好生的在国外活下去,报仇什么的,就算了吧。”隨苑燕又是哭到“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双儿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张家不能无后啊。”

张孟双拳紧握,指甲都是陷入到了掌心皮肉之中渗出血水。

“妈您放心好了,我都安排妥当了,这十五年里,我在外头已经成家立业,儿子都能叫您奶奶咧。”张孟忽然咧嘴一笑“我这次回来,可是安排妥当了,那虽然是印尼的婆娘,但也是华人,儿子姓张,叫张武喜。”

“当真?”张母问道。

“当真!我从小到大,可骗过您。”

“发誓。”张母说道。

“我发!”张孟跪下身子“我张孟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张母来回看了张孟许久,总算是叹了口气。

“随你吧。”

这夜,小柴房里头的烛灯亮着,娘儿亮聊了许多,而外头半山腰风声摇曳,包围圈已经是悄然围上。

腰身上还缠着水桶粗的绷带,甘浒走了这几里山路已经感觉是腰酸背痛,果然不比年轻,这重伤半月多谢就强行出任务,也就是自己死活跪求着老领导给个机会。

张孟啊张孟,我这一辈子就一个目标,非得要亲手把你给毙了!

“蛮子,给烟。”

蹲在半山腰隔着老远看着那小柴房的烛灯,甘浒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下手。

“甘队,身子还没好,别抽了,嫂子可吩咐了我们兄弟几个看紧点。”

“放屁,我是你队长还是嫂子是你队长,那点个吩咐,在病房应承她几声装装样子好了,出来了还是我说了算。”甘浒呸了一口,从蛮子手中抢过大中华叼在嘴上“给点火。”

“嘿嘿,甘队不知是谁在嫂子面前被提着耳朵各种做保证说了不乱来的。”

“那都是哄哄女人的,给她点面子,家里还不是我说了算。”

“行,您面子大,我点!”

蛮子一脸郁闷,甘浒这妻管严就是外头嘴硬,但人心肠是极好,考虑再三,只得点燃香烟。

“爽啊。”甘浒深吸一口,只觉得快活似神仙。

“甘队,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多少人了。”

“二十六号兄弟,都是省里武警的顶尖好手。”蛮子眼神一沉“一声令下,随时都可以动手抓人。那张孟再怎么厉害,也都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四十岁的老兵强极有限,现在可都是年轻人的天下。”

“去你的年轻人的天下,我很老么?还不是和你们一起出任务,可别小看张孟,当年一个人能够为了队伍里头的女兵,一双拳头打到军区大院连干四十来号特种兵,那小破衙内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场哭跪下来,张孟提着那衙内扔出大街上,吼着说叫你丫的干强上我们的队里的女兵,然后一脚就是把小衙内的子孙袋给踢爆了。”甘浒眯着眼睛,回味往事。

“这生猛。”蛮子听了一缩脑袋,这是真厉害。

“可不是么,事情闹大了,小衙内后头的人也保不住他,几个老头子知道这是气的连夜查了十来号人物,但张孟也因此被迫退伍,一身荣耀解甲归田,本是都内定要去当少校的大人物,前程就这么毁了。”

“行,甘队你说了张孟牛叉,但我们好歹也得动手吧,这都顿了小半夜了。”蛮子无奈道。

“再等等吧。”甘浒叹了口气,把香烟给掐灭“等了十五年头,不少这一晚。让这母子两人,多聚一会儿。”

“哎哟我说甘队,这可给我感动的。”蛮子笑道。

“滚犊子去你丫的,小心老子就在这半坡上打死你。”甘队踹了蛮子一脚,继续把目光转回到那小柴房中。

第七节 虎穴龙潭

在二十多名尖兵武警伏在这夏日夜半山林之时,张孟已经是偷偷匍匐在地上一点一滴的磨蹭出了柴房那虚掩着的木门。

他留下了自己也不知谁家偷来的风衣,摆弄着一圆木支起来在烛光中投影到纸窗上宛若人影。

张孟轻轻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在夜色中如同蟒蛇一般的悄无声息,他左右摇摆扭曲着腹部和两臂,在草丛中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能缓慢的挪动前行。张家世代猎户出身,是骨子里流淌着的山民,祖上的老猎人们习得这山野之术,是捕猎用的极好技能。

不过是数百米的距离,张孟足足是用了一个小时才完成,最近的两名武警不过就在身边十来米处,却在夜半山林的大风中毫无所觉。

估摸着越过了警戒线,张孟低沉着嗓子嘿嘿一笑,披着月色飞奔下山,沿着山道朝着杆子村杀了过去。

四把大火,朝着村子内里角落柴房扔去,夜风呼啸,顿时是红了小半边天来。

村子内里一片混乱,三更半夜都是睡的正香,就有人敲锣打鼓从土房跑出,扯着嗓子吼道着火喽。

张孟冷眼旁观,摸着村子边缘朝着张家大宅走去,一路上又是随手朝着两旁民房扔进几根火把,这些个看着他长大的街坊邻居,都是还得他们张家家破人亡的幕后推手,一个个都是得千刀万剐不可。

但张孟没有时间杀人,他一脚踹开那被封条挂满了的张家大门,进入大院,张望了一下,遥记得十五年前那角落可有口枯井。手脚并用的沿着长满了青苔的井壁攀爬下去,摸索了好一阵,掀开两层石板和拨开碎石,才是勉强找着了张家大爷当年留下来的土枪。

那是张家大爷私藏的好货,直到他死之前都每天用砂纸磨的澄亮,里头还有两串儿子弹,放到张孟这等高手裤兜里,掏出来砰砰砰就得是死一大片。

藏枪可是犯法的事情,但穷山辟野的破地方不少人都有些个土枪,特别是这以前猎户立下的习惯,就算不怕有流寇土匪,也得防着熊虎野猪什么的。

张孟出的张家,火势做大,乘风破浪,就是烧过了小半个村子。

他也不忌讳,三步并作两步临走前最后光顾了一下睛婶的房子,啪的一声就是甩下一根刚割下来谁人家的小拇指。

“睛婶,给我妈好生伺候着送终,不然我做鬼都不饶你!”

说罢又是磕了三个响头,扬长而去。

杆子村,最后而是张孟最后一次离开。

火光闪现,甘浒和一群人也是在风中闻到了烧灼的气味,心知不妙,下令抓人,冲入柴房这才看见就一老妪躺着,正两眼发冷的盯着甘浒一群人却不说话。

甘浒恼怒,箭步上去抓着衣袖拎起老妪。

“张孟呢。”

张母一声不吭,她这后半辈子最恨的不是郑官,甚至不是郑官的那些个爪牙,而是警察。

甘浒受不了这种眼神,他叹了口气放下老人,转身离开。

“下山救火。”

大火纷飞,坏了二十多处民房,半个杆子村被烧毁,村子留下来的百来口人死了小半,烧伤成片 ,一时间哭天抢地,如同人间炼狱。

而隔日中午,一辆货车缓慢的停靠在了距离杆子村一百六十公里外的耘子市里,道旁是一家四星酒楼,看起来富丽堂皇高端大气上档次,午日阳光下那齐刷刷的玻璃反射出金灿灿的冷光。

“老哥谢了。”

“顺路而已,大兄弟客气。”老司机看着张孟下车,犹豫了一下“大兄弟,这地方可不要随便去,那韩老狼可是这几百里地的狠人,这么多年来干了无数伤天害理的坏事,贩毒走私什么缺德事都做,你一外地人,不要掺和进去。”

“我是本地人。”张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找的,就是他伤天害理的韩老鬼。”

老司机嘿嘿一笑,这还看走眼了,只是横竖觉得这人脸面有些眼熟,就是看不出来到底是谁。

张孟二话不说,走入酒店大厅,朝着里头就是掏出了怀中土枪砰砰两声打掉那两名贼壮的安保,老司机在外头听的枪声,迅速尖叫成片男男女女便是从大厅连滚带爬的冲了出来。

老司机暗叫不好,感情是来找韩老狼寻仇的傻子,瞬间脚底抹油,一个加速把卡车开走。

“韩老四在哪。”

张孟把枪杆子指向了柜台小姐脑门上。

“四爷在,顶层,五楼。”这小姐双手高举吓得妆都歪了“我只是个打工的,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打工的柜台下怎么有枪。”张孟冷笑一声,一颗子弹送入额头。

甩手扔掉土枪,搜走了两名保安和柜台下头的手枪,升级了一下装备,然后面朝大厅角落的摄像头诡一笑,就是朝着消防楼梯冲了进去。

“韩老鬼,我张孟找你了!”

张孟朝着上头大声怒吼,声如撞钟,犹如春雷,震的整栋酒店似乎都在萧索发抖。

消防楼梯上头啪嗒一声被撞开铁门,依稀在缝隙中可见一群壮汉抓着机械便是蜂拥而出。张孟冷笑一声抬头瞄着楼梯曲折转道的缝隙朝着二三十米射去,咻咻作响三发入魂顿时血花如同雨点般的散落下来。

他左右开弓,双持两把小破手枪贴着楼道外侧继续前行。上头乱弹挥洒,张孟巍然不惧。这些个小破枪威力不大,看来韩老鬼把好货都算是自己收着,但仗着人多是打不赢张孟的,一人一军,这些个宵小喽啰不过是虾兵蟹将。

以三两道擦痕的代价,张孟攻上四楼,子弹打光,抓着楼梯铁栏杆翻身做了个极具爆发力的引体空翻旋转甩上了楼梯。

两发子弹打入他的大腿,张孟把心一横,吃痛忍下,硬是甩腿把两名壮汉给从窗户上给踹了出去,玻璃绽放,砸入地上摔成两片肉泥。

张孟近身,电光石火之间从怀里抽出一把有些锈色的军用匕首,如灵蛇飞舞,削走半截枪身,左手一拳欺身而上直接是把跟前那贼人面门都给打塌下去。一小小楼道还站着五名壮汉,子弹飞舞,乱成一团,张孟眼明手快,甩出匕首砸穿一人脑门,侧身鹰抓扣碎肩甲拉扯过来一人做盾嚎叫一生朝着消防门撞了过去。

何等怪力,肉盾撞在前方三人身上逼迫散了阵型,张孟推开肉盾,双手一左一右就是抓入了两人的眼骷髅里。大拇指单指破入眼球,二三指一并发力直接是连鼻梁骨都给抓碎扯烂出来,瞬间是只得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张孟身上被贱的浑身是血,染红了连绵,发烧上甚至还有肉沫一丝,他看着那倒在地上双腿乱蹭被吓丢了魂魄的壮汉,连举枪射击的勇气都没了。

张孟好不心软,左手拽去他的衣袖,右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这人的脑袋咔擦一声就是转了个两百七十度。

“韩老鬼!我张孟找你了!”

猛子又是大笑三声,提着这人尸体如同拎着背包似的轻松,挡在跟前一步一步的朝着走到尽头的大门过去。

走廊透亮,两侧的窗户开张注入阳光,安静的只剩下张孟脚步清脆,张孟边走边从这肉盾的手中掰开指头拿下手枪,单手抽出弹夹数了一下存货。

尽头的房内一片安静,没有半丝声响。

张孟忽然发力将这肉盾朝着门内就是重重扔了过去,蛮力暴走尸体如同榴弹似的砸入刻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大门,两扇木门被撞成了四片,顿时一阵子弹呼哧咆哮,瞄着那肉盾打成了肉渣滓。

“这才是好枪,老鬼你的乌兹,可给我留着。”

听着一梭子弹打完,张孟这才是鬼魅似的滑入门内,六连发一并甩出,四名站在内里的安保脑门爆出四朵金花,连反应的速度都没有就是仰面瘫软倒地。

“猛子,好久不见。”

坐在办公室那弯月似的豪华红木桌内,是一名面色惨白的老人。

“给你要点货。”

张孟走到跟前拉开老板椅也是面对面坐下,啪的一声把枪给摔到了桌上。

“枪还得是高手用,我这些个垃圾下手,没一个能打的。”韩老四一额头的冷汗,声带也有些颤抖。

“马快一鞭,人狠一刀,枪快一瞬,一瞬是一天堂。”

“要货做什么。”

“杀郑官。”

“你把他吓得,最近都住在省城总局子里。”

“警察保他做什么。”张孟笑道。

“上头有人要保。”

“放他妈狗屁,上头几个老人就是被他给哄骗忽悠,要知道当年他做的那些个伤天害理,就先一步替我毙了。”张孟大骂。

“那可不见得,他老婆是大领导的闺女。”

张孟楞了一下,忽然伸手。

“老鬼,给我根烟。”

“要东西就拿,西郊厂房四零三货柜,密码没换过。”韩老四话是这么说,还是从怀里甩出了一包土烟。

“嘿,你比甘浒懂事,知道给土烟,而不是什么破中华。”

“谁特么要吸那种玩意儿,要抽就得土烟,两块钱一包的。”韩老四一听也是笑将出来, 顿时就没那么紧张了。

“点烟。”张孟臭嘴一叼,含糊说道。

韩老四无奈,掏出打火机点上。

“孟子,当年的事,我没拦着。”

“知道,你也有妻女,不怨你。”张孟眯着眼睛,似乎在回味烟味劲道“所以今个儿我留你一命,但规矩不能废,你把手伸出来吧。”

韩老四一听,面色一软。

“谢了。”

“咬牙顶着。”

张孟说完,从怀里抽出另一把小刀,狠剁下去,把韩老四的左手手腕给整齐砍断。

一声惨叫,韩老四倒在了桌上。

“啧,晕过去了,没骨气。”

张孟坐着抽完土烟,起身走到韩老四跟前把人给推开,从桌子下头拿走一把乌兹冲锋和一把手枪,一瘸一拐的蹦跳着离去。

八、虎徒末路

十十六七年前,张孟也是这秦省一号人物,堪称拳脚第一能打,张家拳虎虎生风,端得还得靠张孟一身筋骨天赋。

但正如人言,侠以武犯禁,张家的下场是所有人看在眼里,寒在心里。若说张孟被赶出军队算是咎由自取,断了人家领导独子孙根,那么他一人杀了郑官弟弟二十五口人命,根本就是杀性太重。

张家子孙做事一向太绝,张有娄当年在越南战场上一人虐杀对面一整排的士兵给队友报仇,战后被领导压了下来也是断了前途回乡,基因决定了爷孙三人性格,张孟这几日在西郊破厂货柜里头住着,里头藏着的都是走私的军火和一些个违禁药物。

张孟挖出身上弹头也没有怎么在意养伤,他瞅着这些药物,当中有他当年十分熟悉的红眼睛,这货可不是一般的**病毒兴奋剂能比拟的,是亡命之徒最爱的顶级货色,许多疯传的顶尖刺客杀手和搏击专家都不惜千金跪求这种喷剂。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

张孟念叨着老头子的言传身教,又是想起了小时候在村里练习拳法的苦日子。

秦省靠近西面杆子村附近的几个县市,流传了几百年的地方民谣,最朗朗上口的便是那首打虎歌来着。

“披月星辉咧,冷山夜虎……村中男儿,摸黑潜行哟。”张孟坐在铁皮柜子内里,一边是来回的擦拭这枪身,一遍唱道“虎叫一声凄儿,两爪折了头,虎哭一声厉,男儿齐吆喝。四方开合八面围,恶虎恶虎何处逃。”

整装待发,换的了一身西装革履,难得的内里加了一层厚实的硬质防弹衣,张孟并不怕死,要的却是耐操,打好领结梳理一下这最近疯长出来的乱发,戴上个无框眼镜,坐上昨日在附近街区偷来的小皮卡,就是朝着省城开去。

大夏天的这日也是热极,破皮卡里头空调坏了,怎么来回扭着开关都是热风,估计雪种没了。灼热的风卷动这地面蒸腾的热气,可是把张孟西装内里给憋的湿透。

“狗日的天,消停一会儿来两朵云清净下行不。”

张孟诅咒着骂着,下了高速,进了省城秦市。

收音机里放着山歌,张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老过时的频道,不都是什么情情**要的你死去活来的流行口水,山歌可好啊,大山的孩子,唱山歌劈柴打猎,哪家娃儿不懂吆喝个两声。

远处瞅见警察总局,张孟跟着广播一并哼着山歌,右手抓紧方向盘左手将喇叭开得最大,然后一脚油门便是朝着大门踩到底来。

破皮卡越来越快,很快的是哐当一声撞开了那半掩着的滑动铁门,朝着大楼正门厅堂杀了过去。

张孟瞪圆了双眼一手抓起放在副驾驶座上的长条布袋背包,踹开侧门就是在那破皮卡冲上楼梯轰穿玻璃门的一瞬,抱着背包翻身滚了出去。

皮卡扣碎那玻璃门在大堂内直走,重重的一头塞进了接待台内,火光四溢,瞬间便是炸出了一朵小黑云来。

张孟从地上翻滚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玻璃渣子和烟尘,背着长条布袋高举着双手。

大波的警察顿时是从楼上是探出头来,大堂内的警察反应迅速抽出配枪警棍便是围了上来。

张孟高举双手,踩着劈啪作响的一地碎玻璃就是走进了厅堂,这地方还有不少前来办事的平民,但因为皮卡爆炸,伤了成片,前台的几名女警已经是当场被压成了肉渣。

“我来自首了。”

孟子吼道。

“跪下!”

领队的警察赶紧是组织好了周围仍能起身的警员团团围住。

“不跪!”

张孟哈哈一笑,忽然双腿西装长裤的库管两侧便是丁零当啷的掉出了几颗圆球,然后脚掌一抖,朝着四周就是踢了出去。

“手榴弹!”

周围一片掩脸抱头鱼跃朝着外圈扑了过去。

然而手榴弹却并没有如约炸开,而是哧溜一声喷出大量深绿色的烟雾,张孟放下双手从怀里掏出两把乌兹,扫了一眼,甩手把几名眼疾手快要出枪的警员脑袋给爆了,朝着楼梯口便是冲了过去。

大厅内一片混乱,被烟雾弹熏的生离死别一片哀嚎,张孟扶摇直上趁着楼梯朝上头攻去,进入二楼拐角又是随手扔了两发滚地圆球,这次可是真货,无差别的爆炸掀起一片肢体血肉模糊。张孟冷哼一声,起身随缘踹开房门,扫了一眼上头门牌也不管是什么身份,进到里头就是直接把乌兹冲锋顶到了对方脑门。

“郑官,在哪里。”

刚才打过几发的乌兹枪口滚烫,痛的那警官额头皮肉一缕青烟荡漾。

“四楼。”

“谢。”

嘭的一声子弹穿过额骨,张孟转身,刚出房门迎面就是几发子弹打到自己胸口,隔着防弹衣震荡,一片生疼如同吃了两把重拳。

张孟反应神速抬手甩出两梭子弹击倒对面,继续滚身入楼道转角爬上楼梯。

整个警局总部铃声大作,一片沸腾,张孟跳过三楼,直接是踹开四楼消防大门,两发散弹从内里轰出打在他的左肩上,碎片撕裂,顿时西装染红了一片。张孟故技重施又是扔了两发烟雾弹进去,却没想到被人反脚踹了回来。

张孟无奈,拉开布袋拉链抽出一支重家伙,如同抽奖转筒似的大力来回扯动扳机,连发的子弹稀里哗啦的就是朝着消防道里头哄了过去。大型火力支援,重型机关枪一片生猛打的内里鬼哭狼嚎!

枪管滚烫两百发子弹直接打光,张孟把这宝贝朝着窗外一扔,加速猛跑朝着四楼办公厅里就是一个翻滚鱼跃杀了进去。

顿时之间子弹飞舞,张孟三面受敌到处都是持枪警员乱战,左右两手乌兹左右开弓如同催命阎王似的疯狂收割脑门血花偌大的办公大厅血花翻飞,如同一池鱼塘被炸了手雷似的跌宕起伏水浪滔天。

枪口的火苗如同烟花绽放,二十秒不到的交火,张孟的脚边围着倒了一片。

自己身上中了二十多发,其中绝大部分都打在了防弹衣上,左臂右腿吃了三发,其中有一弹伤了筋骨,差点是没让张孟直接跪下。

扔掉两把乌兹,抽出两把马格南,张孟在这之前,忍痛从怀里掏出红眼睛喷剂朝着自己的双眼瞳孔喷射药物。药效极佳,尽头上涌,顿时双目猩红,眼角眦裂欲碎,肾上腺素暴走体内,瞬间洗去了手脚吃了弹药的疼痛。

“郑官在哪。”

张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墙边踹飞一名还活着的文员口水唾沫喷到了她脸上问道。

“刚才,从另一侧楼下去了。”

张孟呸了一口,将人放下,飞快的便是抓起布袋朝着楼梯口一侧的电梯冲去。

电梯门开,枪口咚咚喷出三发子弹打穿三名警员脸面,张孟进去速度的按下了一层按钮,然后补了两发打在控制面板上让其瘫痪。

只是电梯落到三楼便是豁然停下,想来是有人拉了电闸想把自己困着。张孟冷哼一声,朝着下方甩了一发马格南打穿地板,然后发力跺了一脚重的打出一个碗口粗的缺口。

紧接着张孟抬手推开天梯顶端的天窗,然后从布袋中掏出了两枚手榴弹。

马格南轻描淡写举起瞄着电梯上头吊着梯厢的钢丝铁索,一发打穿,顿时电梯失重下落。

张孟与此同时拉开保险栓激昂两枚手榴弹给丢入那下头缺口,然后从一侧把一名警员的尸体给堵在地板缺口之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速度极快精准无比,电梯加速坠落继而被手榴弹的爆破朝上掀起的热流空波给反向减速,二力作用电梯相互消弭,梯厢重重砸到底部张孟毫发无损。

从天窗翻身而出拉门回到一楼,烟雾仍然在破皮卡爆破燃烧的火焰中弥漫,张孟收起手枪从布袋拿出最后的两把备用乌兹,两侧随手补枪送人归西,从大门冲出,看见不远处的郑官正被人塞进一辆警车准备离开。

“郑官,哪里走!?”

张孟吼着,猩红的双目流出了两行血泪,举起两把乌兹就是朝着车身乱射,但距离太远并弹道分散并没有形成多少伤害。

张孟边打边跑,也是冲到一辆正准备通勤的警车旁翻身入内,两枪把正在跟分部联系请求支援的巡警脑浆打出,一脚踹开尸体,张孟也是油门到底一个甩尾拉出车身朝着郑官所在的警车追去。

两辆警车一前一后杀出总局,刚过一个拐角,正好确是遇到了接到莫名线人报案说看见张孟在耘子市西郊厂区而被调虎离山回来的甘浒一行武警。

这下子可精彩,一时鸡飞狗跳,几辆警车红蓝灯光乱照,呜呼孤鸣炸响,成一纵列加速朝着远处飞奔。

省城的大马路就是宽敞,张孟血泪满面,右脚踩着油门到底不要命了似的冲击着前头警车的后尾,根本没有给自己留半分缓冲的余地。

车头的保险杠疯狂的拍打着对方,张孟摇下车窗,左手抓着放线盘,右手忍着肩胛骨那散弹碎片仍然镶嵌在皮肉的痛楚,抓着乌兹就是朝着前方警车疯狂的扫射。

被张孟的警车来回冲撞,郑官的警车一卡一顿的如同风中孤舟似的被巨浪乱打,疯子张孟这油门不要钱似的,马达轰鸣,震得前头车子里那三人心脏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局子里头的警员哪里见过这种亡命之徒,子弹不停一扫到底,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还手之力。

甘浒跟在后头,哪能允许张孟猖狂,也是摇下窗户,拿着手枪瞄着张孟一阵乱打。

事到如今,谁还管什么活抓生擒,这事情闹得太大,明天秦市警局就是世界新闻头条。

好在甘浒枪法还算有些准头,身旁蛮子在副驾驶座一脚油门就是贴着张孟的车身,想来又是一个不要命的主儿。

“蛮子稳点,别乱摆!”

甘浒叫唤了一声,说时迟那时快,一梭子弹恰好是打穿了张孟那正抓着乌兹乱扫的右手。

这子弹投入手臂打穿了手骨,张孟这般铁汉也是不受控制一阵哆嗦把乌兹给松了下来,滚到地上被车速甩开。

张孟看着前头那车尾巴都成了马蜂窝的警车,咬牙将右手审回来给卡在了方向盘上,然后左手挣扎着又是从怀里掏出了一小瓶喷雾朝着双眼挤压出血红的液体。

药劲再次上涌,张孟的双瞳已经被血红色熏染的看不见原本黝黑的瞳孔,口耳鼻内喷出了如同雾气似的献血。

张孟左手拿起乌兹将前头挡风玻璃给打碎,又是朝着前头一阵乱射。

直到子弹打完,张孟仍旧咬牙从两侧拿出马格南手枪继续瞄准。

他要让郑官死,不是明日,就在今朝!

“蛮子!”甘浒心知张孟心狠,这马格南他隔着不远看得真切,这枪可不比乌兹,穿透力十足哪怕是直接隔着车后箱打过去,也可能打穿挡板把人毙了。

蛮子一听,方向盘稍微一撇,车子转到左侧,甘浒整个人伸出车窗,瞄着张孟车后轮就是一枪!

张孟方向盘不受控制,高速之下一个打滚,侧着朝前点了一下,顿时两辆警车一前一后磕磕绊绊似的左右摇摆抖着扭动,几乎同一瞬间原地凭空掀起!

两团钢铁块头在高速中翻滚碰撞,在宽敞的公路上炸裂解体,铁片横飞,一前一后就是砸进了路边楼宇下头的商铺当中。

甘浒和蛮子两人稍好,被迎面而来碎片打中车头丢了平衡,方向盘一歪撞到了路中央的石墩隔离上。

火光之中,张孟头晕目眩,但是强烈的药效让他仍然无比兴奋,双眼血红的一片,杀戮的意志支撑着他推开已经被挤压折叠成了扇子似的车门,噗通一声就是翻滚了出来。回头一看,那警车居然是拦腰切入到了商铺一楼与二楼的交接处,被水泥地板给卡着不得动弹。

右手不见了踪影,剩下一根骨连着肩膀空虚的晃动,三两根铁片穿透硬质防弹衣插在胸口之上,拖沓着的左脚脚掌向后,扭转了一百八十度毫无知觉,张孟嘿嘿一笑,左手抓起马格南,踉跄的朝着不远处的警车走去。

甘浒脑袋震荡,好不容易清醒过来,蛮子所在的驾驶位因为撞入石墩已经是身子一般被压成了薄饼,剩下的半个脑袋正无力的看向自己眼珠子来回扭动抽搐。甘浒运气极好没有大碍,下了车在地上翻滚了两圈举起手枪朝着商铺内里走了过去。

十来辆警车拍马赶到,警员如同被捅了马蜂窝似的蜂拥而出。

数十把黑黝黝的枪管呈扇形瞄着张孟举起,拨弄保险栓的子弹上膛声如同夕日少年课堂般那铃声清脆,张孟在模糊的视觉中,找到了郑官。

“张孟,放下手枪。”

仅有甘浒一人,可有胆子拿着枪接近这穷凶极恶的悍匪,张孟这男人枪法极好反应极快,若是不拉扯距离,就这么近一个照面反手就把甘浒给崩了。

张孟嘿嘿一笑,呛着血水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他茫然的转过头来,看着甘浒。

“你小子,当初进部队的时候,可还是我做的辅导员。”

张孟说着,手指到不闲着,扣动马格南的扳机,却只听见咔擦咔擦的空响。

“没子弹了,呸。”

张孟说着,正想要用右手掏裤袋,却只看见那一杆骨头在迷茫的乱晃。

“我的手呢。”

“张孟,别打了,郑官已经死了。”甘浒知道了这马格南已经没了子弹,才是放下心来,他指了指地上的郑官,那身子只剩下半截,腹部一下还留在车内,连着稀里哗啦的肠子就是散落了一片,早就没了生气。

张孟一愣,猩红的双眼稍微恢复了些许清明。

“好,死的可好。”

“他死了,你还有什么打算。”甘浒遥想当初部队里头那军中超人猛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如今却如此穷途末路。

“甘浒,给根烟?”张孟一挑眉头问道。

“去你的,众目睽睽之下,几十号条子盯着你,还和我要烟。”甘浒说着,摸入口袋,却是空空如也。

“没烟,当得什么兵。”张孟嗤笑,一口鲜血喷出,带着小块破碎的脾脏吐到了地上“我可不想被压着上法庭,想关我入牢,我张孟天大地大,就是不去蹲号子。”

“你这罪恶滔天,隔天就枪毙了,还想蹲号子。”甘浒一阵激灵,知道张孟心思。

“帮我,做件事呗。”

“欠你的情,可都还了。”甘浒压低声音“当年我姐与小衙内的事,早在我放你走的那晚还清了。”

“打那小衙内,也不是为了谁,我自己看不惯罢了,张家的人,就是这幅脾性。”张孟低沉着声音,左手莫名其妙的再一次拨下了安全栓“浒子,在秦省多年,听过打虎歌么。”

“猛虎虽猛,但只是山中大王,自己逍遥惯了,猛虎下了山,还得任人宰割,这是人的世界,讲的是规矩。”甘浒咬牙蹬着张孟说道。

“老虎不下山,可人却是总想着上山。”

张孟说完,冷哼一声,抬起左手就是瞄向了甘浒。

一瞬之间远处的警枪火舌喷发,张孟被打成了马蜂窝子,身子一挺,仰面倒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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